我和我的奶奶 ,家乡风景

　　又是一年的清明了，该去给奶奶上坟了！　　　　奶奶走了17年了。在这17年里，我搬了家，换了工作，结了婚，生了小孩……一切都变了，我过着和奶奶在世时完全不一样的日子。于是那个曾经的自己也随同那些与奶奶一起生活的记忆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在像清明节这样的特殊时节才被想起。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我们在一张床上睡觉，吃着一个锅里煮出的饭，从我出生到她去世，一直这样。她去世时90岁，我23岁。我们在一起生活了23年。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我幼年时期的所有记忆都与奶奶密不可分。我们那时住在金碧路。夏日的金碧路是条极其美丽的路。街道两边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阳光穿过翠绿的树叶在马路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旧的3路车嘎吱嘎吱地穿梭在马路中央。车顶的天窗时不时地把较矮的梧桐树枝擦得咯咯响。奶奶每日里在这样的午后哄我午睡。要是我睡不着，她就抱着我，一边和邻居拉家常，一边轻轻地拍着我，希望能把我哄睡。这种时候我总是爱装睡。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照在眼皮上的颜色，那是红色。耳边有大人们轻轻的说话声和远处树枝上小麻雀的叫声，真安逸。　　　　奶奶喜欢养鸡，说是可以给我吃到新鲜的鸡蛋。我无聊时就蹲在鸡舍旁，观察母鸡下蛋。鸡舍的底部是倾斜的。母鸡下蛋时，鸡蛋会顺着斜坡滚到蛋槽里。我每次都会激动地大叫：“奶奶，下蛋了！奶奶，下蛋了！”而奶奶总是会佯装生气地说：“是鸡下蛋，不是我下蛋！”　　　　奶奶去世是在一个夏日的中午。那天早晨我莫名地发起低烧，打算去社区医院打针。奶奶担心我空着肚子输液不好，调了一碗藕粉给我，我随便吃了两口就出门了。临走时甚至没有和她告别。等我输液完回家，大门开着，里面站了好些人，奶奶躺在我们一起睡觉的大床上，头肿得变了形。旁边人说发现时她躺在地上，医生来看过，是脑溢血，已去世一会儿了。我拉着她的手呜呜地哭起来。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牵手了。奶奶的手还很温热，和平日里一样。这是一双大手，手掌宽，手指长，骨节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双长期劳作的手。小时候我一直以为等我长大了，手也能长成这样，又有力又灵巧 ，能做好吃的也能干重活。可我成年后，还是小手一双，十指尖尖。我有些遗憾。奶奶却挺高兴，说我这是读书人的手，就不是干粗活的命。送走前来探望的街坊邻居，我来到厨房整理东西。菜锅里放着我出门前吃剩的半碗藕粉，想是奶奶准备等我回来热热给我吃。我找了把勺子，把那碗已经凉了的藕粉一口一口吃了。这是奶奶最后给我做的吃食了。　　　　奶奶出殡那天，天气晴朗，家人们都散坐在礼堂外，准备开追悼会。平日里年轻人都各忙各的，很少有家人团聚的时候，奶奶的晚年其实挺孤独的。如果她在世，看到有那么多家人在一起该有多高兴啊。我似乎都能看到她坐在儿孙中慈爱、满足的笑脸了。只可惜这是在她的葬礼上，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了。我是那样地想她。我偷偷离开人群，走到了临时太平间。里面静悄悄的，奶奶躺在中间的床上。头已经消肿，恢复了往日的慈祥。一缕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床边的地板上。光柱里是纷纷扬扬的小灰尘。这让我想起儿时，有一次奶奶去买菜，把我独自反锁在屋里。 阳光也是这样射进来，光柱里也是纷扬的灰尘。那时的我害怕极了，使劲地哭，就怕奶奶不要我了。其实奶奶一眨眼的工夫就回来了。这一次还是这样静寂的房间，伴着尘埃的阳光，奶奶却是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伸出手去想要最后一次摸摸她的脸，但手刚碰触到奶奶的脸颊就触电般立马缩了回来。一股冷气从指尖直蹿心里。我此时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阴阳相隔。一行泪禁不住从我的眼睛里滑了出来。　　　　奶奶去世后好多天，我的低烧一直不退。家人说是奶奶牵挂我的缘故，要搞点儿迷信才行。她们找来些纸钱，在我头上绕呀绕的。一面绕一面口中振振有词：“您老人家别挂着她。您放心地去吧。家里好好的。她身体弱，您这样记挂，她会生病的……”我低着头任凭她们摆弄。只偷偷在心里和她们唱反调。我对奶奶说：“您别听她们的，我太想您了，您别走。等我睡着了您就来我的梦里看我吧！”奶奶没听我的话，她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就算梦见，她的影像也很模糊，更不爱搭理我。生命的尽头是轻烟。奶奶真的成了一缕轻烟，随风散了。我只是会在很想她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念颂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半空云袅袅，田野草阴阴。屋后金鸡唱，房前黑狗吟。池塘垂碧柳，竹叶奏琴音。老叟头霜白，家乡却记心。